老家人习惯把艾草叫艾子。年端午节,婆婆一大早送来一大把艾草,说是应景驱邪,并掐了一片叶子递到我的手里,让我闻闻香味。
艾子香吗?我皱了皱眉,又微微笑了。实话说,头些年我一点都不喜欢新鲜艾叶那股冲鼻的草药味。这些年,眼见着婆婆每年端午这天都要郑重其事的把家里每个角落插满艾叶。渐渐看得习惯了,闻得习惯了,才开始慢慢接受了艾草的味道。
我家院子里种着一大片艾草,从我嫁过来就有。起初在老房子的西北角,有正房炕面那么大一片。后来把那块地方开辟成了小菜园,公公就挖了一把艾草根,栽到了院墙外。每到春天,嫩黄的艾草早早地钻出地面。一巴掌高的时候,婆婆会掐来艾叶给一家人包一两顿艾子饽饽吃。艾子饽饽,是我们这儿开春的一种传统饭食,用婆婆的话说,做艾子饽饽,艾叶不要搁太多,就是借个味儿,黏面最好是使用黏高粱米面。和面的时候,要将黏面用滚开的水烫成8分熟,然后加上切碎的少量艾子叶不停用筷子搅拌,晾到不烫手时,手上蘸水反复揉,淡褐色黏面上,斑斑点点的艾叶点缀其间。手上蘸水是为了不沾面。做饽饽时,以手做刀,断开一块块黏面团,两手均匀用力,团圆,为熟的透,在饽饽底下平面要用大拇指转出一个深窝窝,在平屉上摆好后就可以放入锅里蒸了。在灶膛里填进用软火引着的玉米骨头,火势很旺,几分钟以后,艾叶香便随热气冲破锅盖弥漫在厨房每个角落了。揭锅前,婆婆开始调配辅料,炒黄豆面和红糖是必不可少的。没炒豆面的时候,也用油茶面或擀碎的巴拉饼代替过。案板上铺上一层豆面,趁热把熟透塌陷在屉布上的饽饽用铲刀铲起,搁在豆面上,翻面,用手按扁,用擀面杖反复擀成一张薄饼大小,撒上红糖、芝麻,卷卷,切段。每到这时,婆婆就会把饽饽挨个递给我们:“都先尝尝头一口,还用买什么驴打滚?这不就是么。还多了艾子叶味儿,杀菌又开胃。以后想吃就说话,我给你们做,原料都是咱家地里长的,吃着放心。”我接过艾叶饽饽,一口咬下去,甜、软、豆香、芝麻香掺杂着艾叶的馨香顷刻裹紧了舌尖,抬头看见婆婆鼻尖沁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细密汗珠。她便追问,好吃吗?等我忙不迭的点头,一两块儿饽饽下肚,忍不住再拿起一块时,她会劝阻:“好吃不贪啊,黏面儿不能多吃,多了不好消化,隔几天,咱们再做。”
满满一屉饽饽,一顿是吃不完的。婆婆就把擀好切好的一块块艾叶饽饽,分装在塑料袋里,吩咐我这袋给老妈,那袋送给姨,大姐二姐都尝尝。她说这种黏高粱面现在种的人太少了,艾子饽饽谁家都不能常吃。那一刻,我对婆婆一到初春总要让我们在玉米地头甩上几把黏高粱种恍然大悟。
去年初夏,我和三姐搭伴去稻田里插秧,那几天找的活儿在姥姥家那村,姥姥姥爷过世以后,我们没再去过那儿。有人带了信儿给老妗子,老妗子匆匆赶来地头,说一定要等她给送中午饭来。出去做工,我们都是带饭的。老妗子是我妈最小的一个叔伯弟媳,并不常走动。我只在十八九岁时,给她家帮忙插过秧。中午,老妗子带着小孙女,送来了中午饭,揭开棉布兜子里的一层层包裹,啊,是热乎乎的艾叶饽饽。用的江米和油炒面,散发着药香的艾叶,融合着白糯米炒面和白糖的绵软甜香。老妗子笑意涔涔地看着我们姐俩吃完,又从车筐里掏出一袋儿,让给老妈带回去。老妗子说:“好多年没看见大姐了。”收工后,我和三姐特意绕道去了老妈家,老妈看着已经变凉变硬的艾叶饽饽,得知是他多年没见的叔伯弟媳妇带来的,眼圈红了,她拿起一块,凉着就咬了一口,我看见眼泪急速地流到她嘴边的艾叶饽饽上。
过了没几天,老妈从村里二奶家篱笆外挖来几棵艾草,断去茎叶,只留下根埋好,浇了水。老妈心里怎么想的,我已知一二。
眼看临近端午了,我家院墙外艾草长的足有半人高。婆婆嘱咐,不能拔,必须割。从春到夏,艾草的老叶子已经转成灰绿色,茎秆木质化,艾叶已经不适合做饽饽,根系变浅,临近衰竭。一拔,会连整个根部一起拔出,对它们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婆婆小心地割了艾草,把她认为应该插艾草的地方都插上,门框、饭橱、炕席缝、房檩、酱缸、猪圈、甚至羊棚和厕所里,让我有点哭笑不得细琢磨又有些感动的是,我那辆不常开的面包车后视镜上,也被她用线绑了一根,她定是想要我平安出行的吧。剩下的艾草还不少呢,她就动手晒干,捆成捆收在棚子里。夏天蚊虫多,晚上在外歇凉,拢一把柴草点着,上面放上几根艾草,干燥的艾草引燃之后,带着强烈药香的烟雾徐徐散开,蚊虫就不敢靠近了。
婆婆说,其实,艾叶还是能做粥喝的,可祛时气病。她们小时候就喝过。采一把捣碎了加在洗澡水里,洗个三五回,小孩子湿疹也能治好。婆婆还说:“过去咱们当地的小孩过百岁时,都要用块艾子饽饽粘脑门上,粘福辟邪,我这三个孩子都粘过。多穷时候,端午了也要想办法给孩子们做一顿艾子饽饽吃。家家的日子都过好了,好吃的都尝过,我还是觉得艾子饽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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